2023-05-09
本文译自Ahriman: Exile, John French著。版权归GW所有,本文仅供学习交流。
(资料图)
码字机仆Diomedea exulans感谢Ciel的校对,松鸦和色孽吟游馍的讨论,以及读者君的阅读。新手上路,若有任何错漏还请不吝指正。鞠躬!
第八章
红字
阿里曼抬头望去。他们全都正盯着他。蒂迪亚斯倚在墙边,双手抱胸,他的武器固定在铠甲的大腿甲上。卡尔门塔站在墙角,是那破碎褴褛的黑袍中,一袭静默的阴影。卡丁坐在一根粗管子上,眼角的余光觑着他。青紫的瘀伤与肿胀的血肉占据了卡丁大半的脸,其下破碎的骨骼使得他看起来甚至比平日里更不似人形。阿斯特罗斯则站在房间的圆形舱门前。阿里曼觉得一种他正被受审的感觉挥之不去。当然,某种意义上说,他确实如此。
他们很生气,阿里曼想,并且,在某种深层的程度上,他们害怕着我将他们所牵涉进的事情。
只有卡尔门塔的心灵是平静的。实际上,它是一片堪称令人忧虑的空白,就仿佛她思维的一部分已经被关闭掉,停止了运行。这艘船正在吞噬着她的人性,他想。有的时候,她比他遇到过的任何技术神甫都要富有人性,可随后她便会变得孤僻沉默,或是迷茫困惑。他又望向那三名星际战士。他们都是迷失而破碎的生物,可他需要他们,而他们的信任不会容忍任何真相之外的事物。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发觉喉咙那样干涩。他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。
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,感受着拼拼补补的长袍上,粗糙的织缕随着他的动作摩擦着肌肤。在那场战斗与坠毁之后,他的铠甲会需要历经许多个小时的修复,才能再度穿起;然而当他们将那破碎铠甲从他的身躯上片片剥离时,他的肉体几乎毫发无伤。“如石一般。”卡尔门塔如是说。他的躯体上仍旧有一片片冰冷而麻木的地方,但是,那会过去的。
他举起一只手,揉了揉自己的脸。他的思绪还在阵阵作痛,他需要休息。可阿斯特罗斯并不会为他的答案而等候。
“我的名字叫做阿泽克 · 阿里曼。”他开口说道。
“正如你已经告诉过我们的那样。”阿斯特罗斯说。阿里曼忽视了那打断。
“我曾经是千子军团的首席智库。彼时,在大远征的那些日子里,我曾与原体们并肩而行、同袍作战,我也曾亲眼目睹过彼时的帝皇。我们被帝国背叛,复又还帝国以背叛。”
“那些为你而来的可不是帝国的特工。”卡丁咕哝道。
“不。它们是我的一位兄弟遣来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发问的是蒂迪亚斯,他的声音里全然没有一丝情绪。阿里曼瞥了他一眼。
“他派出的那些生物在亚空间中狩猎。或许它们捕捉到了我的气息。又或许,我去卫星上会见的那个人背叛了我。”
“我问的不是那个。”蒂迪亚斯说。那词句中平静的控诉,几乎要迫使阿里曼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。
“倘若你想要明白整个事情的话,那么,你便需要亲自去看。”阿里曼说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卡丁问道,瞥向阿斯特罗斯。
“我可以将我的记忆投射到你们的思维之中。你们便可以自己来看,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。”
卡丁看起来好像已经准备好要抗议似的。
“很好。”阿斯特罗斯说。阿里曼望向卡尔门塔。
“女主人?”
她什么也没有说。
“我不会进入你们的思维的。我会向你们展示我自己思维的一部分。”他耸了耸肩,“倘若你们想要去看的话,答案便在那里。”
良久的停顿,而后卡尔门塔僵硬地点了一下头。当阿里曼瞥向蒂迪亚斯时,蒂迪亚斯歪了歪头。卡丁望着他的两个兄弟,啐了一口,随后也点了点头。
“很好。”阿里曼说着,闭上了双眼。他依旧能看到自己的房间,它的影像在他的思维之眼中被细细地、一笔笔地,以完美的细节描绘出来。缓缓地,那些墙壁、灯光与管道的细节黯淡下去,随后让位于黑暗。他看见卡尔门塔、蒂迪亚斯、卡丁与阿斯特罗斯的影像,惊异地环顾四周。“来吧。”他说,随后转过身,开始沿着隧道,走向他记忆的宫殿里,一扇封闭已久的门,“透过我的双眼去看。”
那宫殿向着蓝天拔节生长,它的大理石在阳光下那样温暖,它的高塔迎着钴蓝的天穹闪耀着白色的辉光。阿里曼拾阶而上,穿过重重门扉。他能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跟随着他,却没有回望。他并未允许他们说话;在此处,他的心灵之中,他们只是沉默的见证者,但他们的思绪刮擦着此地的寂静,他们讶异与惊叹的颤栗震动着宫殿的高堂。此前从未有人进入过他记忆的宫殿。而知道还有其他的心智随他一起走过他的过去那微凉的阴影,这令他感觉有些怪异,仿佛他没有了皮肤一样。微风自大敞着的窗中吹拂而过,携着一缕烟尘的气息,而他思忖着那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,究竟在意味着些什么。
那扇有着银质门环的石门抗拒着他的触摸,在他将其拉开时沉重地碾过地面。踏入房间,他感到其他人的目光惊奇地扫过那一架架的大理石罐,直到他们的目光落在那扇窗、与其外巫师之星的风景之上。他们望见了那些林立的高塔,还有那滚动着划过天空的九轮高阳,思绪一个接一个地沉默下来。
阿里曼一步步走向静卧在房间中央柱状基座上的那本书。他打开了它,小心翼翼地不去看其内的词句;那些书页摸上去如此灼热,好似正在燃烧。
“它便在这里,候着你们来看。”阿里曼说。
他们的身影靠近了些,在他的视线边缘盘旋。阿里曼垂下眼帘,向下望去。书页哗啦啦地翻卷着,好似有大风吹过;符号与词句在羊皮纸上模糊着、盘曲着。房间消隐了。种种影像与情感合拢着将他包围,随后一闪而过。其他人和他在一起呢。他们看着他曾看见的,感受着那段过去轻拂着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。
他看见阿蒙站在高塔的顶端。在他身后,更多的高塔向着远方延展铺陈开来,好一片浸满黯淡夜色的、银与蓝宝石的森林。
“我们真的确定么?”彼时的阿蒙说,“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?”
“没有了。”那时,阿里曼如是回答。
他又一次看见那密谋团在数不胜数的协约与秘密契约中扩张。他看见更多的千子化为了外形无尽变异着的生物。他看见了一切准备就绪的那一刻,彼时,最后的组成部分协调一致,再无任何障碍横陈于他与他最伟大的作品 -- 红字法术 -- 的完成之间。
“是时候了,兄弟。”那时,阿蒙说。阿里曼感受到了他彼时彼刻最后一次呼吸的记忆。那呼吸尝起来味如烟尘,携着熏香的浓郁气息,还有那周围平原吹来的风里,干燥的金属余味。
随后,红字的记忆如一炬闪电般展开在他体内,宛若一骤暴雨,盘桓进他的思绪之中。他从未肖想过诸神的力量,可在那一瞬,他看见了千子的每一个人,一团团闪烁的灵魂之焰,散落着铺展在他身下。他看见他们四肢百骸中每一丝每一缕物质,看见他们灵魂的色彩。他成为了他们所有人。每一缕半成形的念头与感知都是他的;他是门卡乌拉,面前摊开的厚重典籍忽然之间遁入盲目的虚无;他是泽布尔 (Zebul),宛如冻结般僵住在那以覆满鳞片的手举起蓝色水晶球的一瞬;他是凯图尔 (Ketuel) ,眼睛没入血肉,百条长舌自那些撕裂铠甲的嘴中伸出着、舔舐着。他是一场飓风的中心,是千个静止的思维与止息的心脏的焦点。他们破碎的梦想、他们的希望、他们的力量都躺卧在他的手中,好似自激流之中抓取的流水。它永无尽头地延伸下去,一种并无时间存在的感觉,永恒、却又精致如一缕玻璃。
即便是在记忆之中,那一刻依旧几乎要将他淹没。有那么一秒,阿里曼意识到在遥远的彼方,他真正的躯壳颤栗着,眼中流着血泪。随后那便成了过往,更多的瞬间紧随其后,翻滚着汹涌而至。
他看见他的兄弟们自尘土的云中走出,首先是一个,随后另一个,随后又一个,好似尸体自阻塞于淤泥的水中升起一般,聚集起来。尘埃随着他们的动作,自他们身上洒落;他们灵魂的余烬在每一具甲胄内燃烧;除此,再无他物。那记忆好似寒冰,蜷曲盘绕在阿里曼的五脏六腑里,爬上他的脊椎。
“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啊?”阿蒙问。他的声音破裂,好似干枯于酷旱的土。
阿里曼无言以顾。失败没有答案。
那些影像闪烁着渐渐落定,好似尘埃轻柔地落定在将逝的风中。而它便在那里,一个模糊而变换的影像,仿佛即便是阿里曼的记忆也无法将它容纳:一个烈火勾勒而成的人影;无数的眼睛,旋舞于金光之中,以着千种声音歌唱;一个扭曲的残疾身形,肌肤覆着翎羽,双目只余盲坑。
“父亲。”彼时,阿里曼说。而那影像化为了铜色皮肤的巨人,披挂着青铜的甲。羽翼自他宽厚的双肩伸展开来,他的手中执着一柄顶端浮着幽冥火球的权杖。狮鬃般的红发垂了下来,半遮起他的脸。那面容深深刻着皱纹,一只蓝色的独眼从那脸上凝望着他。彼时的空气闻起来是烧焦的血与熏香的味道。
+ 告诉我啊,这便是你所追寻的救赎么?+ 赤红的马格努斯如是说。
“我满意于此。”阿里曼说,他的声音因抵抗而生硬。马格努斯的影像似乎点了点头。
+ 你是我所有孩子中最杰出的。你一直都是。+ 马格努斯说。而那念头将阿里曼放逐进了群星之间,好似尘埃自伸展着的手中吹散飞扬。
阿里曼再度睁开双眼,房间里寂然无声。在那样久那样久的一刻里,对马格努斯的记忆如一张渐渐褪色的影像,徘徊在他的眼前,萦绕不去。卡丁颤栗着,薄薄一层汗水在他脸上闪烁微光。蒂迪亚斯只是看了看阿里曼,随后转过身去。卡尔门塔没有动,只是摇了摇头,她的身躯微微摇晃着。阿斯特罗斯盯着阿里曼,他的仿生眼在他真眼的光亮前显得那样黯淡。阿里曼微弱地微笑了一下。
“那就是为什么。”他说。
“也是那个派遣了猎手和使者的人?”蒂迪亚斯说道,甚至没有去看阿里曼。
“阿蒙。”阿里曼说,声音染着苦涩。“我早该预见到的。那些加入了我的密谋团里的人中,他是最难说服的。”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悲戚的微笑,“永远是忠诚的,永远在任何争论中站在正确的那一侧。”
他抬头望向阿斯特罗斯,可那变节的智库仍旧不曾移动分毫。
“为什么是现在呢?”阿里曼讶异地环顾四周。卡丁正看着他呢,皱着眉,显得脸上的伤疤又深了些许,“隔了这样久的岁月之后,为什么他现在来找你了?为什么不是之前更早的时候?并且,为什么他要追捕其他那些和你一起被流放的人?”
阿里曼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不知道。起初,我以为那只是简单的复仇,可我早该意识到并非如此。阿蒙也许会想要复仇,可他的思维那样深邃,是不会囿于这样的单一目标的。”他疲惫地笑了笑,“我们的军团可不是惯于在那样小的格局下思考的。”
“所以,你现在要探寻答案了么?”
阿里曼感受到了那言语中的紧张。事实上,他还不曾想好下一步的行动,可随着他的思索,他意识到这问题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。
他僵硬地点了点头。卡丁注视他良久,随后转身走向舱门,不曾回头。片刻后,蒂迪亚斯跟了上去。阿斯特罗斯在穿过舱门前,最后一次严厉地看了阿里曼一眼,随后猛地拉上了舱门。
“你会希望你从未开始过么?”
阿里曼听到那声音,瑟缩了一下。他几乎忘记了卡尔门塔还站在房间的角落里。她向前走了一步,树突般的机械附肢在长袍上微微抽搐着,好似紧张的双手做着无意识的动作。
“你会么?”她再次开口说道。
我会的,他想。我多希望我从未听从过我内心的那些低语。有些人或许会称那些低语为希望,可那是傲慢。知识的傲慢,以为它所能包含的永无止境,看不见脚下的万丈深渊。
“我不确定。”最后,他说。
卡尔门塔摇了摇头,仿佛在试图清掉她耳中的什么声响。有那么一瞬,他思忖着她是不是又要问另一个问题,可她只是走向了舱门,拉开了它,准备离去。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,留下阿里曼困惑地看着她离去的身影。
(第八章 完)